文/黄玉璐
奚志农终于见到塔黄,在行摄横断山脉、青藏高原38年之后。
他拍摄的塔黄,1米多高,凌风屹立在海拔多米的流石滩上。不开花时,它像一颗包菜,经历15到45年的营养积累后盛放,开出上万朵小花,结出上万颗种子。
奚志农今年57岁,拍摄中国野生动物已经38年,进入他镜头的包括滇金丝猴、绿孔雀,当然,还有今年从西双版纳出走的“网红”——亚洲象。
而奚志农的照片和照片后的故事,也像一粒粒种子,将自然保护的意识播撒进中国的水泥森林。
在野外拍摄的奚志农图片来源:野性中国人象之争
耸肩,摇头,叹气。
观影全程87分钟,坐在第一排嘉宾席的奚志农哀叹不下10次,耸肩两次,摇头两次。一如以往,即使在室内,他依然戴着顶户外迷彩帽,帽檐下的眉头不时跟随电影片段皱起。
影片伊始,在肯尼亚内罗毕国家公园,吨、黑市价值1亿美元以上的象牙被堆成十几堆小山,最终被付之一炬。
那是6月一场由加拿大驻华大使馆在今日美术馆举办的观影会,放映加拿大纪录片《人类世》——影片探讨人类活动如何对气候环境和生态系统构成不可逆的影响。
吨象牙被攫取,意味着有上千头非洲象被猎杀。整个非洲,每年有3万头非洲象被杀戮。
重洋之外,中国的“家族”还在远行。
8月,长途跋涉多公里后,逼近昆明的北移亚洲象群回到传统栖息地普洱墨江县。
全家在草丛间“躺平”,小象在原野里掐架,象群的迁徙之路看起来“很下饭”,但墨江距离它们的“故乡”西双版纳还有多公里。
奚志农自言“很惭愧”,因为真正意义上,作为出生云南的野生动物摄影师,他只追踪拍摄过亚洲象一次,他认为自己在大象迁徙话题上没有“发言权”。但年,他曾因拍摄鸟类纪录片而扛着摄影机深入西双版纳勐养子保护区,那里也是中国野生亚洲象的主要栖息地。
那是奚志农第一次前往西双版纳,第一次身临大象栖息地。进入丛林深处,他与同事们看到大象的脚印和粪便。快40年过去,奚志农回忆起来,那时大象栖息环境的破坏还并不严重。
过去,有些云南学生出省读书,会吹嘘自己骑着大象上学,大象和孔雀几乎成为云南的代表。奚志农同样对大象耳熟能详。所以年,他选择挺进独龙江,却与大象擦肩而过。一直到7年,他终于将镜头对准亚洲象。
亚洲象渡河奚志农/摄影图片来源:野性中国尽管中国亚洲象基本摆脱了非洲象那样被猎杀的厄运,但看到电影中小山一般被焚烧的象牙,奚志农还是喘不过气。他联想到50年前,国内那场以研究和观赏之名对野生亚洲象的围捕。
上世纪70年代初,上海动物园想饲养一头大象,征得相关部门同意后,为了捕象,一支50多人的捕象队在西双版纳勐养子保护区活动一年左右。
但先是因麻醉剂使用过量,捕获的两头成年象死亡;之后,一位队员遭象群攻击,用冲锋枪扫射自卫,又致一头亚洲象死亡;其后一行人再次捕获两头象,同样因为麻醉过量和饲养不善,致两头象殒命。
5头象死亡后,捕象队最终在二十多头象的族群中捕获一头7岁小象,取名“版纳”,送往上海饲养。纪录捕获全程的影片《捕象记》解说道:“版纳被捕获后的连续几个晚上,丛林里大象的嘶吼声在山谷里回荡。”后来,版纳成为上海动物园的园标,在46年里生育8个儿女。
“其实那一次开了一个非常不好的头。”奚志农知道,西双版纳的傣族老百姓对庞大有力的大象特别敬畏,但那一次捕象行动“让老百姓觉得大象没有那么可怕,是可以打死的,所以后面也发生过很多偷猎的事情”。
云南农业大学学者何謦成同样在博士论文《近50年西双版纳人象关系演变研究》中写道,捕象行动“摧毁当地民族几千年来将亚洲象奉若神明的传统信仰”。
这篇论文还提到,随后20多年,亚洲象偷猎变本加厉。年到年,有30头亚洲象因偷猎致死,绝大部分猎手是当地居民。年-5年,亚洲象得到严格保护,却频繁肇事,它们在保护区周围村寨采食、践踏作物,对人类活动进行报复性攻击。
各部门对野生亚洲象的保护层层升级,人象冲突却愈演愈烈。奚志农认为国内对野生亚洲象的保护力度并不小,可以为了大象改路,也早早建立超过50万公顷的11个自然保护区,30年间,野生亚洲象种群数量从头左右增至头左右。可人象之间的生存冲突却一直难以避免。
保护区内的原始林木不可砍伐,但林中可供大象食用的天然植物却会因防火或种植砂仁等经济作物而被清理,因此亚洲象不得不走出“家门”。而保护区外,橡胶、茶叶等经济作物的种植面积不断扩大。
从5月底开始,一直说自己没有发言权的奚志农不时在朋友圈转发关于象群为何远行的文章,其中一篇的标题是《15头大象离开的,是残破的故乡……》。
回到故乡
奚志农和大象的故乡曾经是什么模样?
“在我童年的印象中,天是蓝的,山是绿的,水是清的。”回忆起小时候生活的云南小城——大理巍山县,本就语速温柔舒缓的奚志农像在诗朗诵。
故乡的童年是诗意的,小时候,奚志农养过鸭子,养过马。美国自然文学作家爱德华·艾比写道:“人有生有死,城市有起有落,文明有兴有衰,唯有大地永存。”后来,奚志农跟随父母去昆明,对成长在自然中的他来说,春城太大了,大得他总想回到山水之间。
机会终于来了,在他第三次高考补习之后。
那是年夏天,奚志农参与拍摄科教片《鸟儿的乐园》。他作为摄影助理的助理,跟团队来到香格里拉纳帕海自然保护区拍摄黑颈鹤。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这种青藏高原特有大型野生鹤类,双腿细长,体长有10岁孩子高,躯干上的羽毛洁白,黑色头颈部上有一顶红毛。藏族诗人仓央嘉措为它们写的诗——“洁白的仙鹤啊,请把双翅借我,不会远走高飞,只到理塘就行”,今年被丁真唱成了歌。
成群活生生的黑颈鹤展翅于草甸、天空间,但摄影团队却从学校借来一只黑颈鹤标本,摆在草地上,因为技术有限,摄制组拍不到近景,只能拿标本摆拍。
多年过去,奚志农依然无法接受这种拍法,他认为这几乎是“周老虎事件”的鼻祖。当时19岁的他暗自下决心,要拍摄自由飞翔的鸟儿。这是他跻身野生动物摄影师行列的初衷。
19岁的奚志农与黑颈鹤标本黄玉璐/摄影年,奚志农终于从摄影助理的助理成长为野生动物摄影师,那一年,他终于拍到了自在翱翔的黑颈鹤们——那是在云南东北部的大山包,一个新发现的黑颈鹤越冬地。奚志农抬着笨重的分体式摄影机,肩上还扛着一台录像机,他用当地人的灰绿色披风遮住设备,像一点点拉近的镜头,走到湿地深处接近这种“仙鹤”。
只要梦想拍摄哪一种动物,奚志农就会想尽办法创造机会和条件,也正是年,他毛遂自荐进入《动物世界》,成为临时摄影师。
他从北京坐了两天火车,“咣当”回云南,领导让他拍摄野生亚洲象,但他听昆明动物所的朋友说,有个考察队要进独龙江:“独龙江,那么神秘,又不通公路,有那么多特殊的物种!”有羚牛的亚种,有戴帽叶猴,还有红色的斑羚……最终,他扛着英尺的胶卷,满怀期待地深入独龙江峡谷。
但在独龙江峡谷的3个月,奚志农见到最大的哺乳动物是松鼠,寻找到的珍稀物种痕迹,都是羚牛的头骨、赤斑羚的皮子。
他被故乡一地残骸敲醒:只盯住鸟类远远不够,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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