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看白癜风最好专科医院 https://wapjbk.39.net/yiyuanzaixian/bjzkbdfyy/汤玉军/摄十年孤独永州梦文/晓寒一踏上永州这片土地,是早春的一个雨天,泼泼洒洒的雨给这座湘南的山城披上一件灰蒙蒙的衣裳。春寒像山泉一样,从寻常巷陌潺潺流出,让人感觉这不是春天的序曲,而是冬天告别时抖落的余威。我们的车穿过冷清的街道,到达一个叫做老埠头的地方。远处是荒芜的田畦,一座宝塔孤零零地立在水渠边,这一切添上冷雨的意绪,更显出衰老和颓败的格调。寒烟笼着光秃秃的枝丫,烟树一侧,湘水和潇水完成合抱仪式后,结成真正意义上的湘江,一路牵扯着北去。这是锦绣潇湘的原点,唐代在这里建有一个驿馆,名叫湘口馆。古老的码头上,淡青色的石阶固执地向岸上牵扯,直扯到雨润烟浓的隐秘处。虽经无数双脚的踩踏,石头之间的缝隙里仍有青苔探出头来,这是时间沉淀的印迹。永贞元年(年)那个冬天,柳宗元就是从这里踏上这片叫做零陵的土地的。零陵是一个古老的名字,可以上溯到三皇五帝的时代,司马迁在《史记》里记载得很清楚,舜“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嶷,是为零陵。”在多年前的唐代,零陵属于典型的蛮荒之地,经济凋敝,民不聊生,一度成为流放官员的重要场所。从繁华的京都到这片蛮荒的土地,沿渭水,出潼关,溯湘江,过洞庭,四千里路风和雨,从希望之巅跌落人生的谷底,经历了洞庭湖上的惊恐和汩罗江口的悲怆,柳宗元尚未整理好自己缭乱的思绪,意识一直处在混沌之中。此刻,他看到这片迎接他的寒风挟裹下的苍凉的土地,第一个想到的应该就是母亲。母亲就在身边,由自己和堂弟柳宗直照顾着默默前行,表弟卢遵紧随身后。自己遭到贬逐后,母亲非但没有抱怨,反而轻言细语地抚慰,“明者不悼往事,吾未尝有戚戚也。”母亲的豁达和坚忍,让柳宗元心头的痛楚远远盖过了愧疚和感动。母亲已年近七旬,脚步不再稳健,根根银丝缠绕在头上,背影也逐渐如拉满的桑弓,现在还得舟车劳顿,长途跋涉背井离乡,陪自己流放到偏远的南荒。本来,这个时候,母亲可以在亲仁坊的故宅里,偎在红泥火炉旁,就着熊熊炉火,守着父亲曾经留下的熟悉的气息,慢慢翻着她喜好的经书,平静地安度自己的晚年。他不知道该对母亲说点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和母亲重回祖宅,让老母看到儿孙绕膝,享受菽水之欢?自己前途未卜,一切都是未知,又能对母亲说什么呢?寒风瑟瑟里,他侧过头,凝望着踽踽而行的母亲,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一声幽渺深长的叹息。二一场昙花一现的变革,没有改变唐王朝的命运,使之走向中兴,却让柳宗元的命运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拐弯。古代皇帝处罚官员,无非三种最主要的手段,杀,打,流放。杀是极刑,打是惩戒,流放看上去算三种处罚中最富人性的了,是一种不轻不重的惩罚。但并非皇上恩典大开,既不杀你,也不打你,而是差遣你去登山临水,把酒吟诗,过逍遥自在的日子。对于流放者而言,实际上是一种“山非山兮水非水,生非生兮死非死”的生活,柳宗元的流放生涯便是这个样子。柳宗元的职务全称叫“永州司马员外置同正员”,永州司马本来就是个闲职,“员外置”就是没有编制,属于编外人员。这样,柳宗元便成了典型的“三无人员”,既无职务,也无公务,连个住的地方也没有。他只好寄居在龙兴寺。相传龙兴寺是蜀汉丞相蒋琬的故宅,吕蒙也在这里居住过,相传的事,总是不太可信的。事实上,寺庙荒凉至极,人迹罕至,“凫鹳戏于中庭,蒹葭生于堂筵”,这样的地方怎么能住人呢?但没有办法,再荒凉也总比露宿野外要好。柳宗元一家住的是西厢房,只有北面有一扇小窗,屋子阴暗潮湿。他无心修葺,只在西墙上开了一扇大窗,让阳光穿窗而入,可驱除湿气,保持屋子的干爽,更重要的是可以凭窗眺望远处的潇水和群山,以此慰藉霜寒雪重的心灵。灾难没有放过柳宗元,一个又一个接踵而至。不到半年,母亲卢氏就病逝了。卢氏出身范阳大户人家,熟读诗书,三十四岁生下柳宗元,五十五岁孀居,一直同柳宗元生活在一起,对柳宗元的事业十分理解和支持。可是接连经历夫亡子黜的磨难,加上到永州后居住条件恶劣,水土不服,缺医少药,由此一病不起,带着无尽的悲伤和遗憾撒手而去。母亲的死,无异于雪上加霜,给了悲伤中的柳宗元一个致命的打击。“穷天下之声,不能抒其哀”。他不吃不喝,在屋子里枯坐了三天。由于自己是贬吏,人身不自由,不能亲自扶柩,护送母亲魂归梓里,直到第二年,才由随同来永州的表弟卢遵护送棺椁北归,与柳镇合葬。第二年,王叔文被赐死。听到这个消息,自感于党人中“罪状”最深的柳宗元又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之中。元和元年,朝廷曾三次发诏命,一再重申“八司马”不仅不在宽赦之列,而且不得“量移”,即北迁到离京城较近的地方。这说明朝廷对他们的仇视已深入骨髓,“八司马”的重新启用之路变得暗淡无光。多次遭遇火灾,“一遇火恐,累日茫洋。”母亲的离世,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再加上水土不服,柳宗元的身体被摧残得不成样子。以致“百病所集,痞结伏积,不食自饱。或时寒热,水火互至,内消肌骨”。精神也越来越差,甚至读书作文都成困难。灾难像一个魔咒,死死纠缠着柳宗元,使他沉浸在绝世的孤独之中,每天过着“贮愁听夜雨,隔泪数残葩”的日子。尽管身心俱疲,但柳宗元仍然没有忘记北归的梦想。刚到永州,他处在“罪谤交织,群疑当道”的地位,不敢与外界通信。直到他收到父亲的故交许孟容的来信后,才恢复了与外界的通信。他开始向位高权重者四处投送书启,其中就包括了武元衡,这么做看似荒谬,实则是为自己的复出求援,以实现自己的政治梦想。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读着这些书启,凄切的语气总是让我心中涌来一阵阵的悲凉。这和当年韩愈四处投书以求任用几乎没有任何区别,不同的是一个是赋闲,一个是谪吏。元和四年(年),柳宗元已在永州度过了五个年头。按照当时的惯例,贬官一般二年或五年后可以“量移”,刚好这一年册立太子,大赦天下,柳宗元身在长安的亲朋故旧都认为等到了时机,写信告诉柳宗元。柳宗元似乎在茫茫黑夜里看到了一丝光明,心头又燃烧起灿烂的火光。他一连给亲友写了好几封信,希望他们帮助自己,结果,这些信都如泥牛入海。“万方新雨露,吹不到边城。”希望之火很快就熄灭了,北归之路被彻底斩断。三临近中午时分,永州的街头,车和人多了起来,在雨中交织成一条长龙。我们的车沿着潇水缓缓而行,穿过江边那一排苍郁的树木,以及和树木隔街相望的低矮的屋子,再向左拐一个大弯,愚溪就走进了我的视野。不宽也不窄,不紧也不慢,在各种枝桠的覆盖下钻了出来,是否还保持着唐时的姿势?北归之梦彻底破灭,柳宗元暂时放下了对朝廷的幻想,有了“甘做永州民”的打算,元和五年,他毅然从龙兴寺搬了出来,在冉溪旁买了个小丘,构筑自己的新家,并将冉溪改名为愚溪,将新居的名字取为愚堂。以愚为名,没有前人,想来也不会有来者。一个愚字,不知是对现实的嘲讽还是对自己内心的抚慰?是“邦无道则愚”还是“终日不违如愚”?草堂四周围着篱笆,到了秋天,篱笆边如云的菊花绽放,竹篱茅舍掩着一抹恬静的秋光,是否暗示着采菊东篱?庭院里奇石罗列,嘉草葳蕤,有芍药,早梅,也有结柚,红蕉和海石榴。四时不断的花事,蕴藏着寻常人家的烟火气息。附近,丘、泉、沟、池、亭、岛与溪堂合为八景,号为八愚。柳宗元在《愚溪诗序》里说,“溪虽莫利于世,而善鉴万类,清莹秀澈,锵鸣金石,能使愚者喜笑眷慕,乐而不能去也。”俯仰之间,用“愚”来观照万类,或许这就是以“愚”命名的真实意图。读书,是柳宗元另一种疗伤的方式,中国文人,在不得意时,都以读书著书视为一种解脱自己的方式。“能著书,断往古,名圣法,以致无穷之名。”北归的路阻断了,这是柳宗元想到的唯一可行的另一条路。但在这蛮荒之地,可读的书并不多。柳宗元在长安有赐书三千卷,但南下时,因为路途遥远,只带了一小部分,几次火灾,又烧毁了不少。他只好慢慢搜罗了几百册,一头扎进这些书中。除了读书著书,柳宗元和新结识的同好游历山水,乐山水以消忧。“其隙也,施施而行,漫漫而游,日与其徒上高山,入深林,穷回溪,幽泉怪石,无远不到”。元和四年(年)九月,深秋的黄叶凋零一地,柳宗元坐在自己修筑的法华寺的西亭里,突然发现了西山不同寻常之处,于是叫上仆人,渡过湘江,烧掉干枯的茅草,砍伐灌木,一路攀上山巅。千里之外的景物赫然入目,青山白水相互缠绕,蓝色的天幕似穹庐低垂,万物与它紧紧相拥,以至于“苍然暮色,自远而至,至无所见,而犹不欲归。”他暂时忘却了心中的伤痛,沉浸在自然的造化之中。八天后,又发现了钴鉧潭西边的一个小丘,这是一户唐姓人家废弃的土地,想卖却卖不出去。柳宗元花四百两银子买下来,铲掉荒草,砍去杂树,一把火烧了,于是“嘉木立,美竹露,奇石显”。不到十天,得到两处美景,柳宗元为自己的收获感到幸运。但这已经够了。一方永山永水,有幽兰空谷,奇木怪石,足够他游目骋怀,陶然忘机,去不去更远的地方,已经无所谓了。元和十年(年),柳宗元终于接到了回京的诏令,同时回朝的还有刘禹锡等四人,这些人都是永贞革新留下来的精英。为了这封诏书,柳宗元苦苦盼望了十年。大年刚过,四处涌动着料峭春寒,但他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匆匆收拾,便踏上了北归的路途。一样从湘口馆登船,一样是江风掀起青衫的襟带,只是心境迥异于十年前,仿佛挣脱了一场恶梦的围追堵截,归心似箭,轻舟如飞。又一次经过汩罗江口的屈原祠,笔下的情绪不再是《吊屈原赋》时的愤懑,而是明快中充满了热切的期待。南来不作楚臣悲,重入修门自有期。为报春风汩罗道,莫将波浪枉明时。仅仅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柳宗元兴冲冲地回到了阔别十年的长安。经过灞桥时,亭阁依旧,柳芽摇风,联想到那年冬天凄惶离京的情景,万般感慨袭上心头,一首《诏追赴都二月至灞上亭》挥笔而就:十一年前南渡客,四千里外北归人。诏书许逐阳和至,驿路梨花处处新。可能是急于用世,也可能是文人心态的使然,还有可能是瑰丽的政治梦想冲淡了残酷的现实,十年的悲楚,依然没有磨灭柳宗元那份率真。自从接到北归的诏书后,他的心中,又像参与革新时那样,填满了理想主义的色彩。以为从此可以鲲鹏展翅,扶摇直上九天。不料一向快人快语的刘禹锡两句诗捅出了大娄子,“玄都观里花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当天就有人抄给皇帝看,并加以渲染,说诗句极其张扬,以胜利者的姿态自居,大有卷土重来之意。唐宪宗本来就不喜欢这些当年极力反对立自己为太子的人,很快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来:那就打发他们走吧!又一次从希望垂直跌到绝望,柳宗元欲哭无泪,“十年憔悴到秦京,谁料翻为岭外行!”他拖着带病之躯,再一次踏上被贬谪的道路,从此郁郁寡欢,4年以后凄凉地死在柳州,时年47岁。四柳子庙紧靠着愚溪,后面是青山,眉线一展,直插到天际。黛青色的瓦楞,掩着灰白的院墙,翘起的檐角正滴滴嗒嗒跌着水珠,就像一幅刚刚写好的水墨,浓淡之间,流淌着悲凉的笔意和苍劲的精神。这是一座砖木结构的建筑,建于南宋始兴14年,因为年久失修,清光绪3年重建,面积达多平方米。或许是时节不对,里面游人并不多,三三两两,没有人说话,只有雨点嗖嗖的响声。脚下的青砖很整齐,将地面格式化,从天井的瓦檐望过去,是被切割的潮湿的天空。走在这样的回廊里,能感觉到时间的凝固。正殿的后墙上,是著名的《荔子碑》,一共四块,石碑漫上了一层浅浅的青苔,但字迹仍然十分清晰,淳道古劲掩饰不住世道苍茫,横点竖点,都是一声叹息。这块碑的碑文为韩愈所撰,由苏轼书写,内容是颂扬柳宗元的事迹,故世人称“三绝碑”。柳子庙的大门联便是集《荔子碑》佳句而得:“山水来归,黄蕉丹荔;春秋报事,福我寿民”。后殿宽大,因为宽大,所以显得空寂。我进去的时候,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只剩下我的脚步声,响在来回的风声里。正中是柳宗元的雕像,手握书卷,若有所思。柳宗元浪迹于山水,醉翁之意不在酒,也不在山水之间。这一点,从他的山水文章里,处处显露端倪,随便拿几个句子便看得出来。“到则披草而坐,倾壶而醉,醉则更相枕以卧,卧而梦。意有所极,梦亦同趣。”到了就坐在草上,把酒喝光喝醉,醉了就互相靠着睡,睡着了就做梦,心中想什么,就梦见什么。这是一种醉生梦死近乎颓废的生活状态,真正沉醉山水物我两忘者,怎么会这样呢?心中想的是什么?梦见的又是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在政治前途无望的挣扎里,在沐浴山水灵性的光辉中,柳宗远心中的孤独和痛苦都化作了文字。他一生留下六百多篇诗词文章,有四百多篇写于永州,而备受推崇的就是那些山水游记,高简闲淡,刻画入微,寄托深远,开山水散文之先河,人称“山水散文之祖”,金圣叹评价“笔笔眼前小景,笔笔天外奇情”。而成就这些文字的,恰恰是永州。他与韩愈虽然政见不同,但私交甚笃,通过写信来交流文学观点,碰撞出思想的火花,其中最主要的有八篇,通常称为“论文八书”,这八封书信成为指导唐代“古文运动”的纲领性文件。从此韩柳并称,成为中唐文坛上的泰山北斗。韩愈在《柳子厚墓志铭》中说:“然子厚斥不久,穷不极,虽有出于人,其文学辞章,必不能自力以致必传于后如今,无疑也。虽使子厚得所愿,为将相于一时,以彼易此,孰得孰失,必有能辩之者。”到底是韩文公,寥寥几句,入木三分,一针见血。将相之官威与文章之名世,谁轻谁重,还用得着分辨吗?历朝历代,有多少人如走马灯一样在历史的舞台上抖尽了将相的威风,到今天,还有谁记得清楚?他们的名字,早已湮没在浩如烟海的卷帙里;他们的肉体,已化作某一个荒丘里的尘埃,成为历史的一缕云烟。唯有柳宗元还活着,活着的是他的灵魂,用文字构筑的强大的灵魂。融入一条名叫文化的河流,穿越时空,一千多年来奔流不息。因为柳宗元,人们记住了永州。同样,永州人没有忘记柳宗元,择一处好山好水,为他修建了庙宇,安放一颗孤独的灵魂。离开柳子庙,雨慢慢小了。拐过一道弯,便是湘江,因为下雨的缘故,江水涨了,开始浩荡奔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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