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部分人眼中，考古这两个字都是有双面性的，一面是探索和神秘，一面是枯燥和沉闷。好的考古故事，总是引人入胜、充满悬念，也不缺乏突如其来的神奇和史无前例的辉煌，但是对于考古人来说，这些只是漫长过程中的一个亮点，许久等待中的一个火花而已。他们没有办法时时刻刻和普通人一样与家人相伴，不能享受现代都市带给生活的种种便利，他们每天与泥土打交道，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逗逗狗，喝点儿酒……
十多个人吃“四菜一汤”
辽宁文物考古研究所副所长华玉冰从年参加考古工作，至今已经二十六年。他是东大杖子考古队的领队，也是采访对象中资格最老的考古人，记者有幸从他口中得知考古工作者多年以来的艰辛与不易。
考古队员由于大多工作在野外，生活上往往很不方便，多数情况只能寄宿在当地农户家中。队员人数少时就凑合在农户家中吃饭，人多时还能雇请当地人帮忙统一安排伙食。即使是在条件已经得到很大改善的今天，记者看到的场景也仅仅是十一二个队员围坐在一张圆桌周围，圆桌上只摆了四菜一汤而已。“除非哪天来了客人，才能借光吃点好的”，这句话并非玩笑。
淋浴或者是泡澡，对于队员们来说无疑是一种奢望，即使每天都要跟泥土打交道，他们也几乎无法享受到大汗淋漓之后的酣畅沐浴。一间堆放着要在雨天给古墓遮雨的塑料布的房间就是他们的浴室，墙上没有水管走线，房间一侧堆着的红砖垛上摆着的几个花花绿绿的脸盆，是唯一能使这间房子看上去接近浴室的东西。夏天时，接一盆水往头上那么一浇，冬天时烧两壶热水，和冷水一兑往身上那么一擦，这澡就算是洗完了。
但是华玉冰和其他考古队员对于这些并没有抱怨过，他们甚至还告诉记者，对于考古队员们来说，生活环境正在慢慢改善，而且的确是比以前好多了。以前，大家的行李和生活用具都只能借用当地老百姓的，现在社会物资丰富了，在当地都可以采购，而且还能带到下一处工作地点继续使用。
回忆这些变化时，华玉冰还想起一段往事：二十多年前，他和其他几位考古队员借住在当地的一个村书记家，晚上受邀到村长家吃饭。村长为了招待贵宾，特意拿出了春节时杀牛后珍藏的牛油给大家做菜，但那时已是秋天，牛油已经有一种“哈喇”味，队员们显然是无福消受牛油炒鸡蛋和牛油炒洋葱这样的“好菜”，最后只能问村长要煎饼卷大葱吃。晚上回到村书记家睡觉时，书记把自己结婚时没盖几次的新被给了队中年纪资格最老的队员盖，半夜时华玉冰就感觉有人往自己的被子里钻，一看是盖新被的同事，一问原因才知道，原来被里那些个饿了许久的臭虫，咬人咬得厉害。后来发现，华玉冰的被里也有臭虫，但也许每天都有得吃，就没有那么饿，咬人咬得没那么凶。因为受不了臭虫的啃噬，这个同事只能在凳子上蹲了一宿。
两三个月不出院门
生活条件不好，这些对于考古队员来说都不是什么问题。孤单和寂寞，还有对家人的思念和愧疚才是考古队员们心中不可消解的疼痛。
此次挖掘的战国大墓M40就在考古队所居住房子的院子里，考古队负责发掘一线工作的华正杰每天的活动范围就是从房子到院子，到现在已经两三个月没有出过院门了。每天早晨7点，一天的工作就开始了，直到晚上5点收工，晚饭后还有正常的例会。除了这些事情，华正杰每天还必须要做的就是给家里打上一会儿电话，跟两三个月没见的妻子和孩子聊聊天。
华正杰的家在朝阳农村，自家有20多亩地，都是妻子一个人在家打理，同时还要照顾两个上小学的孩子。虽然从建昌县到朝阳只有3个多小时的行程，但是这两三个月来，哪怕中间有一个“十一”长假，华正杰还是没能回家看一眼。考古队员没有周末，更没有节假日。因为跟孩子在一起的时间太少，华正杰还没来得及给还不太懂事的孩子讲清楚爸爸到底是干什么的。“挖土的”，儿子现在对父亲的工作还只是这样定义。
华正杰身边的很多考古人，几乎只有在天气恶劣的情况下才能休息一下，其余时间都在工地上忙碌，甚至有些人创造出一年有多天在野外工作的记录。就在今年“十一”，有不少人在面对难得的好饭好菜时，却被思念家人的情绪控制着。当一位同事谈到无法照顾出车祸的母亲和年纪尚幼的小孩时，大家发现这位长年在外的坚强汉子，也不禁眼睛通红。而这样的感受，几乎每个考古队员都曾有过。
“我要是嫁女儿，一定不许给你们”
建昌县文物管理所所长赵强，现在在东大杖子考古队主要负责安全保卫和协调省市乡以及组织接待的工作，最近才跟考古队有密切接触的他，渐渐对考古人有了更多的了解。
在赵强眼里，每个考古队队员都是全才：从挖掘到给挖到的宝贝照相、绘图，还能去搞研究，能把各种历史和文物故事讲得头头是道。但是最能打动他的还是他们的敬业精神。“每次遇到风雨天气，就跟军事演习似的。”赵强印象最深的一次就是简易大棚还没有搭起来那会儿。当时大家下班后都坐在屋里聊天，突然外面下起了大雨，这帮小伙子一个个穿着背心短裤就冲出去了，拿塑料布把大墓蒙了个严严实实。但是害怕塑料布积水往墓里渗，他们几个就在雨里站着，看水多了，就拿根绳子拴上水桶把积在塑料布上的水往外折腾，等什么时候雨停了，什么时候才回屋。可那时，他们早就湿透了。赵所长曾经跟考古队队员开玩笑说，“等我姑娘找对象那天，我肯定不同意许给你们”。
华玉冰也老早就听女儿说过，“以后找对象不能找爸爸那样的”。他想到，女儿这样说一定跟她知道妈妈的辛苦有关。但是他们也很无奈，选择了这行，就必须要承受因为工作的性质而导致的对家人和家庭照顾不周。
但是华玉冰也发现一条规律，那就是考古人虽然基本大部分时间都无法和爱人在一起，但离婚率却极低，所里一线的考古队员一个离婚的都没有。“浪漫贴心、朝朝暮暮，他们可能很难做到，但是实在、踏实、敬业、稳定，却是考古队员们身上难得的优点”。
能文能武，能喝能唱，能捉蛇
考古这两个字，总是能触动很多人的神经，对于普通人重复和安逸的生活来说，总有探索和发现也是值得羡慕的事儿。但是对于考古队员们来说，“发现的惊喜和兴奋只是一时的感觉，在之前和之后的大部分时间中，难免感觉很枯燥”。
高振海年从吉林大学考古专业毕业后，就来到了辽宁文物考古研究所，在所里算是比较年轻的考古人。在跟小高聊天的时候，记者才知道，原来考古工作中，挖掘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工作，而对挖掘出来的资料进行保存和研究，才是更为重要的。所以对于考古队员的要求，必须是“能武能文”，武能不怕艰苦挖宝贝，文能潜下心来搞研究。
小高回忆起有一年在抚顺进行挖掘工作时三次遇蛇的经历。那时，他跟同事一起住在一位老乡家里。同事晚上睡觉时越睡脚越凉，醒来时发现一条小蛇缠在脚上。还有一次，在另外一个老乡家里，小高又看见一只小的蝮蛇，好在没有被剧毒的小蛇袭击，本来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没想到一个星期后，大家在屋里又发现一条刚刚蜕完皮的大的腹蛇。小高当即拿起一个瓶子，让蛇钻进去，然后将蛇连瓶子带出来处理掉。一个星期两次遇见毒蛇，房东已经吓得不敢在家住了，但是考古队员则必须继续在当地进行未完成的挖掘工作。
虽然在所内的研究不如在野外工作艰苦，但更需要考古工作者以细致的工作、专业的态度做好挖掘后的研究工作。甚至于后续工作比挖掘工作更加繁琐，也更加耗时。小高需要对每一个挖掘出来的东西进行测量、绘图，做好这些基础的“体力活”后，还要做好对比研究等“脑力活”。用小高的话说，每一个文物上所隐藏的文化现象，经常是一个线头扯出来一团麻，往往要查阅无数的资料才能解释清一部分疑问。总之，考古工作，挖只是前提，还需要他们以不懈的努力，去了解发掘，以“证史之误，补史之缺”。有时一个问题，可能需要整个学术群体、新老好几代人共同去研究。
除了能文能武，考古队队员也能喝能唱。在野外生活，队员中又都是男的，晚上工作完之后，大家也要喝点白酒，让自己放松一下。考古队员中，除了少数几个基因上就决定了酒量无法突破的，基本上酒量都不错。有时候在野外，喝完酒之后，大家也会一起大声放开歌喉，大声歌唱。“毕竟接触的东西太多了，而且也太久远了，那种时空上的震撼，总是能给人带来更深的感触。所以考古人不但是有血有肉的人，而且他们比生活规律的人更加热爱生活”。
（记者张阿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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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丨辽沈晚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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