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三联生活周刊》发了一篇关于熊猫的文章《拒绝“降级”的大熊猫》,看完后,我心里五味乏陈。一方面,这篇文章确实说了不少大家都不知道的熊猫保护的事儿——很多人第一次知道原来圈养熊猫和野生熊猫保护之间的关系并不是那么简单;另一方面,我在看微博转发以及评论时发现了一个问题:很多人把野外调查、或者说大熊猫的野外调查这件事想简单了,更多的人甚至没有意识到野外调查对于保护来说有多重要。
这件事其实非常难。
山就在那里,动物就在里面,只坐实验室的保护十分扯淡。
因此,我打算来絮叨絮叨野外调查的事儿。文章里,一线工作人员吐槽了一件事:猫调的基础数据基本都由保护区的护林员带着民工完成;轻野外、重养殖、重论文的趋势也使得踏实干野外工作的人越来越少。
这很危险。如果搞动物都只是坐在实验室里做实验写论文,而对野外的情况一无所知,所谓的保护将变得十分扯淡。过去很多年来中国的野生动物保护已经深受其害——对很多物种的野外种群情况不明而导致保护措施不力,是很多物种快速消亡的重要原因。比如我们熟悉的金钱豹,根本没有人知道中国到底有多少野生豹,连大概准确的数字都没有。
野生大熊猫调查,很累很难再说回猫调,大熊猫主要分布在岷山、邛崃山、秦岭、凉山、大小相岭等山脉,而作为一个爬过一些山的人,我要强调的是:大熊猫数量最多、栖息最广泛的岷山和邛崃山,基本可以被列入中国最难爬的山脉名录。
调查人员走在无法称之为路的路上。
通常大家会认为雪山才是最难攀登的山,这一点毋庸置疑。然而做野外调查不是精心准备地去爬一座山,而是一种日常工作——每天都要爬山。野外调查不是去走精心设计的路线,而是设计好的地点都要到达——无论有路没路。而位于青藏高原边缘的这些山脉,其典型特征是山高坡陡、林密湿滑、地质不稳定,在这些地方做野外调查,其艰辛程度一般人很难想象。
大熊猫栖息地面积约为平方公里(第四次大熊猫野外调查数据),野生大熊猫数量为只(第四次大熊猫野外调查数据),密度大约为7只/平方公里。这是什么概念?在大约相当于一个烟台市或者贵阳市面积的范围里,你要找到那7只熊猫,然后这个事情要重复次,而且这些工作全部都要在陡峭难行的山区完成。
堪称恐怖的垂直爬升高度。
这些山有多难爬?我就不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了,在邛崃山,大熊猫和另外一种很牛逼的高山物种生活在同样的山上:雪豹。大熊猫通常生活在海拔米以下的有竹子的森林里,而雪豹生活在海拔米以上的裸岩草甸地带。而山脚在哪里呢?河谷地带的山脚通常不及海拔0米,现在你明白这些地方的山有多高了吧?
不但高,而且陡;不但陡,而且特别湿滑——因为水汽很容易堆积在高原边缘的这堵高墙之上,因而降水频繁。大小相岭一带又叫华西雨屏带,每年降水量直逼热带雨林,山上几乎没有干燥的时候——然而这地方的纬度又不够低,因此直接带给调查队员的环境就是又湿又冷,常年在这种地方干活,得风湿病的机率非常大。
纵使是英雄好汉,遇到蚂蟥,也是会漏血的。
潮湿又会带来另一个麻烦:蚂蟥。
这些地方的密林里,无数旱蚂蟥立于叶片草尖,伺机而动,一旦人或动物经过,便会以一种诡异的动作迅速上身,然后沿着裤脚、袜子、领口以及一切能钻进的缝隙爬附皮肤之上,开始吸血,直到吸成一个球才会自然滚落——伤口会因为蚂蟥的防凝血“化学武器”流血不止,当你发现“中招”时,往往已经血染衣襟……
我们猫盟的弟兄们曾经在华北、四川、云南、江西等地爬过山搞过调查,几年下来,大家一致同意,在四川盆地边缘这些山区做调查的体验最糟糕,湿冷、疲惫如影随形,几乎每天都伴随着满身泥泞和蚂蟥噬咬的伤口。
那些茂密的竹丛几乎寸步难行,一小时连米都很难通过。带有V底和Gore-tex的登山鞋在这些环境也毫无用处,太滑太重,何况每天都可能要涉水过河几十次,昂贵的防水硬壳也成了摆设;茂密的枝叶还会把水无情地从任意缝隙刮进衣服里。因此,在这些地方,便宜的迷彩服和军胶鞋是最常见的装备。
军胶鞋才是最常见的装备。
在这种环境里进行野外工作,2、3天会是一段难忘的经历,一周就将是煎熬,而大熊猫野外调查一干就是两年!
因此我一直说,对四川保护区的工作人员不服不行,人家都是搞大熊猫调查锻炼出来的,爬山都很厉害不说,对野生动物的了解程度也能让国内很多其他地区的同行望尘莫及。
数据:准确是动态的和相对的熊猫四调(第四次大熊猫野外调查)主要利用咬节法和DNA识别来确定野外大熊猫的个体数量。咬节法基本就是根据粪便里的残渣来判断是否同一个熊猫所为,DNA不解释,总之都是个体识别技术。
这就要求调查人员需要在野外找到熊猫的痕迹和搜集粪便,其中粪便是最关键的原始数据。调查人员必须像梳子一样把大熊猫可能活动的区域捋一遍,尽可能找到所有大熊猫活动的痕迹,尤其是粪便——这和猫盟常用的利用红外相机拍摄再通过个体识别来确认金钱豹、雪豹等动物数量的方式有很大区别。(大型猫科调查时主要是根据地形和生境特点来预判,只要经验足够丰富,找到这些大猫的必经之路并不难,剩下的就交给红外相机了。)
想找到动物,就要走过动物走的路。
据熊猫四调官方资料,整个四调布设了约条样线——每一条样线都意味着在2平方公里的目标区域内走“之”字路线,调查样线内所有的大熊猫痕迹。顺利的话,一个调查队员一天能完成一个样线的调查,参加第四次猫调的队员多达上百人。
为了相对准确的数字,野外调查要覆盖绝对多的区域。
即便如此,想找到所有大熊猫拉过的屎依然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在现有的技术条件下,野外调查只能做到尽可能接近真实值。调查投入的人力越多、调查时间和地域跨度越大,数字就会越真实。
大熊猫的野外调查绝对称得上是国内最大手笔的野外调查,其成果的意义也非常重大。理论上讲,所有的重点保护动物都应该做这种持续的野外种群普查,只有充分了解这些动物的种群动态,所提出的保护策略才有可操作性。而现在,除了大熊猫外,我们只了解、掌握诸如亚洲象、东北虎以及几种灵长类等少数物种的野外种群数量,绝大多数兽类的野外数量仍在迷雾之中,能查到的历史数据多半并不具备参考性,即便是像雪豹这样的明星物种,也没有人能说清中国到底有多少只。
猫盟,在路上。
从“熊猫调”到“猫调”虽然熊猫调查被简称为猫调,但很显然我们还缺乏真正的猫调:针对虎、豹、雪豹、云豹、猞猁、金猫等12种野生猫科动物的野外调查。这些旗舰物种的野外调查将是保护其物种以及生态系统的关键所在。现在我们已经基本知道了东北虎的种群情况,但其他猫科动物的野外调查将是比大熊猫调查更为艰巨的任务:它们分布范围极广,而密度又大都比大熊猫的更低。每平方公里或许有7只大熊猫,但可能只有1、2只豹或者雪豹。
红外触发相机将呈现更真实的中国荒野。
由国家林业局推动的第二次野生动物调查(业内简称二调)正在进行,然而其主要统计方法依然采用了不大准确的样线痕迹法。或许我们要期待大量红外触发相机的应用,在此条件下的大规模野外调查或者专项调查全面铺开后,才会更准确地知道,中国的荒野里野生动物的实际情况。
PS:
乔治·夏勒写过这样一句话:
“我们的大多数研究都很平凡、枯燥,只是反复记录各种事实。对野外生物学家来说,耐心是比智力更可贵的品质。野外生物学家必须甘愿等待:等待动物出现,等待雨雪消停,等待脚夫到来。此外还有渴望取得成就的压力……事实上,对野外生物学家的最大威胁不是遭遇凶猛的野兽和危险的地形,而是来自文明社会舒适生活的诱惑。”
谨向所有参与过猫调的一线工作人员致敬。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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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外的猫盟很靠谱
今天的彩蛋送给明子——我们猫盟现在还在山上的兄弟,图为明子在测试红外相机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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