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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蛇文/朱川女儿
那是发生在七十年代的事了。那年夏天，我们家来了一条蛇，蛇身纯白，两米多长，擀面杖一样粗，我们看到它时，它的前半截身子悬吊在房檐上，头在空中随意地摆动着，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好像在寻找什么能吃的东西。
一时间，院子里跑来许多看热闹的人，这些看热闹的人大都是妇女孩子，男人们都去庄稼地干活了。
妇女们说，这条蛇没毒，不要打，蛇生活在野外，把野生动物打死在家里，不吉利，甚至对整个村庄没有好处，再说那也是一条命，怎么能随便打死。大家猜想，这条蛇很可能是夜里出来找吃的，不经意间误入了农家院里。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说得把这条蛇弄走，不弄走，到处乱跑会吓人的。
有人喊来了一位妇女，在我们村里，属她胆子最大。妇女手上缠了毛巾，爬上梯子打算去抓蛇的头。刚一伸手，蛇收起身子掉转头跑了，妇女爬到房顶去找也没有找到，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大家站在院子里议论了一阵子，最后只好散了。
晚上，我和姐姐们睡在西屋的炕上，听到顶棚上呼啦呼啦地响，一阵子不响了，一阵又响了。我们意识到，白天看到的那条蛇在顶棚里呢。我趴在窗口喊东屋睡觉的爸爸，爸爸问怎么了？我说蛇在顶棚上面呢。爸爸过来听了听，神色有点不自然地哄我们说，不是蛇是老鼠。
第二天，那条蛇又出现在房顶上，爬在瓦片上俯视着院里的动静，这次我们没有惊动邻居。妈妈说蛇来我家，一定有它的道理，这年头都为了一口吃的。我妈妈信佛，拿来香炉点上香，对着蛇的方向双手作揖，口中念念有词地给蛇说着好话：你也可怜的，一定是饿着寻到这里来了，扛着一张嘴，饿了要吃饭呢，想吃什么只要家里有的，你随便吃，吃饱了哪里来的到哪里去，我把你当神仙一样恭恭敬敬地送走，我不打你，你也别吓我们。次日，蛇真的不见了，只是屋檐下的鸟窝被洗劫一空，不知道是不是蛇干的。
过了几天，我去河湾里水渠边挖野菜，在水渠边又一次看到了从我们家送走的那条蛇。正好这时，一位放羊人路过，放羊人二话不说，拿起铁锨照着蛇的头部就打，打了几下，也没打到，看蛇跑远了，也没再理会。
中午，放羊人前脚刚进家门，蛇后脚也跟了进来。放羊人心里一惊，心想这龟孙子还记仇呢，跑到我家报仇来了。放羊人嘴上说着，还是有点心虚，心想不能再打了，得想办法把它送走。
放羊人拿了一条麻袋，千方百计地把蛇弄进去，然后绑紧袋口，再把麻袋装进背篓里，背着背篓出了村，跨过铁路，蹚过渭河，来到南山脚下的公路旁，扔下麻袋赶回家去吃午饭，然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蛇比他早到家了。
放羊人这下犯难了，心想这家伙还和我较上劲了。夜深人静，皓月当空，放羊人透过窗户，清楚地看到蛇还卧在南墙根下那块菜地里。放羊人翻来覆去睡不着，苦思冥想也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正在这时，一列火车哐当哐当地从村口经过，放羊人立刻有了主意：对！把蛇装到木头箱子里，盖紧盖子，扔到火车皮上，让火车把它拉走，拉到很远的地方，拉到荒无人烟的地方，看他还能跑回来吗？有了这个万无一失的好主意，放羊人踏踏实实地睡下了。
七十年代的火车开得慢，铁路沿线和火车站都没有封闭，村里人可以穿过铁轨到对面去，也可以随便进入火车站。村民们时常趴到卸完煤的车皮里扫四角的煤沫子，一扫就是一脸盆。
天亮以后，放羊人抱着装有蛇的箱子来到火车站，正好有一列货车刚刚套上了一节卸完煤的空车皮，几分钟后将驶出车站。放羊人把箱子扔到车皮上，像列车长一样目送着火车缓缓离开。放羊人如释重负，多日来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日子如渭河的水，不慌不忙，静静地流淌着，日复一日。
就在放羊人把蛇忘得一干二净的时候，蛇又回来了。那个早晨，放羊人打开院门，只觉得脚下有东西哗啦啦地窜动，循声望去，一条长长的黑绳窜上墙头。放羊人仔细一看，是蛇，是那条扔到火车上的蛇。蛇全身黑乎乎脏兮兮的，像一位长途跋涉的游子，一路上讨吃要饭着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故乡，没有了离开时的兴奋和迷茫，心满意足地疲惫地盘坐在墙头。放羊人大为惊讶，心想这畜生太难缠了。硬的不行来软的，好汉不吃眼前亏，趁着天早周围没人，我给它跪下赔个不是，看它能不能自己走。放羊人不情愿地跪下对蛇说：我错了，我不该打你的头，也不该把你扔到河对岸，更不该把你扔到火车上拉远。你一路上千辛万苦地找回来，让你受苦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吧。
放羊人正说着，天空突然电闪雷鸣，紧接着一阵大雨从天而降。蛇立起上半身，仰天发出“呲呲”的叫声，一股黑水从蛇的身上流下，顺着泥墙流到院子里，流到放羊人的膝下。放羊人心想，这黑水里一定夹杂着蛇的眼泪，放羊人跪在院子里，为他之前的行为懊悔不已。
雨水把蛇冲刷得干干净净，蛇看起来比以前更白了。雨过天晴，蛇还是一动不动、盘成圈和善地端坐在墙头，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放羊人没了注意，叫来村里的老人商量。老人说，这条蛇没毒，不咬人不害人，就让它在村子里吧，它什么时候想走什么时候走，三番五次地往来跑，和人一样，不想离开生它养它的地方。
从此以后，放羊人把蛇看成了家里的一个成员，村民们把蛇看成了村里的一份子。
后来，这条蛇定居在我们村北山上一个朝阳的山洞里，那个洞在半山腰上，山腰的下面是一片庄稼地，小麦和土豆在地里轮番登场，山地虽然贫瘠，但那些年雨水充足，再加上农民的辛勤耕耘和农家肥的滋养，黄土绵软细腻，长出的土豆沙绵可口，小麦也是麦穗饱满，年年丰收。
每年春天，天气好的时候，我们看见蛇坐在洞口晒太阳呢。有时候蛇到山沟对面去，在山路上和人相遇，村里人说，让蛇先走，蛇走过去了我们再走。
长大后，我们正赶上打工的浪潮，村里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外出打工了，大家都闻着金钱的气味走南闯北，山上少有人来，再也没有人种庄稼了，山地逐渐荒芜了。这些年，花椒的价格高，山地越来越多地栽上了花椒树，花椒树也是一遍遍地打农药，北山上我们小时候常见的野兔子、山鸡、松鼠、蛇等基本上不见了。
前些年回到家乡，我去北山上闲转，路遇一位老人，我在上山，老人在下山，我问老人：山上人多不多？老人说：没人，像鬼打哈到一样，年轻人都到外面挣钱去了，只有我们这些老人没事了上来转转。
我又问：山洞里的那条蛇还在吗？老人说早些年还可以看见，这几年再没有看到，可能死在洞里了。
听了老人的话，我的心里空落落的，有种淡淡的哀伤，感觉家乡让我怀念和留恋的东西在慢慢消失。一路上我猜想着蛇是怎么死的，是饿死的？毒死的？老死的？还是孤独死的？
值得庆幸的是，这几年有些人在山地里种了土豆呀瓜呀什么的，有了庄稼，山鸡和鼹鼠等野生动物又出现了，常常在地下咬断庄稼的根或者刨开土偷吃土豆。野生动物祸害了庄稼，村民也不生气，村民说如今吃穿不愁，动物们吃一点没关系，老天爷给动物们有一份口粮呢。
是的，人和动物都有一份自己的口粮，吃的是老天爷的，不是你的我的。我们总想把大自然的馈赠占为己有，然而最终我们能带走什么呢？
希望有那么一天，小时候陪伴我们的动物们重回家园，特别是我们村那条有灵性的蛇，因为它们的祖先曾在这里生活，它们的根在这里。我们不能因为金钱和利益，不能因为自己的私欲和贪婪，把村里的生灵赶出家园，只有人和动物和谐相处的家园，才是幸福的家园。（文中图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
朱川女儿，原名马晓欣，甘肃甘谷人，现定居新疆乌鲁木齐。从事小学数学教育。爱唱歌，爱跳新疆舞，爱运动。闲暇时，喜欢在文字世界里不断耕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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