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汪的挖土日常系列

表哥是坐着4月16号从兰州到张掖的动车来的，在感叹着祁连山白雪皑皑美不胜收时，列车已经到站了——一个在丝绸之路上极富盛名的城市。但表哥来不及感叹这城市或繁华或落寞，他必须尽快前往工地，他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与表哥“接头”的是他的师母，由于二人在方向感和普通话上的差异，表哥在距工地三四公里的地方提前下车了。在经历了向人问路、看地图和烈日下的暴走，他终于见到了他的师母。当然，是师母出来找他的。表哥人生地不熟，唯一能分清的只是东西南北，师母描述的方向却是左和右。戴着方巾、穿着劳动裤和千层底布鞋的师母，完全不像一个大学教授妻子那样雍容华贵的打扮。表哥想，这可能就是田野工作者通常的打扮。

来到工地上的住宿区，表哥把行李放下，不禁开始打量这附近的环境：这是一排蓝顶白墙的活动板房，周围用蓝铁皮围起来了一个院子，房子里院子里都铺着水泥板砖，院子里放着一辆皮卡，一辆拖拉机，四个小推车以及若干杂物。房子东面是一望无际的菜地，北面住着菜地的主人一家，西面和南面都是遗址区，也是戈壁滩。房子周围栽了许多树，但都是光秃秃的。这边的春天来的太晚了些。

与表哥同来的还有他的室友郭京非——并不是那个演员，还有一个女娃，也是未来三个月内工地上唯二两个雌性生物之一。与表哥同宿舍的是一个吉大在读研究生某金，尽管他后来辍学了。听他说，这个宿舍原本还有两个非熟练技工，在我们来之前就离开工地另谋前程去了。还听他说，这两个技工离开之前，叫了他们的同学过来，一个传说中会发掘、会绘图、会修复的全把式。表哥对工地生活的一切都感到新奇，比如厕所在哪儿，怎么洗澡和三餐吃什么。对于发掘，表哥的理解还仅限于《考古学通论》和《田野考古学》。

第二天，表哥三人在某金的带领下，推着满载着铁锹、洋镐、斧头和手铲的小推车，走了十多分钟来到工地。映入眼帘的是大片大片的塑料薄膜，覆盖着的是前几年发掘完毕的探方，听说以后要在遗址区建立遗址博物馆。表哥他们今年要发掘的是A区最后一片区域。表哥等人在被做完自我介绍后，便被安排在了一个探方。表哥是第一次下工地，对怎么挖、如何挖和挖成什么样子一无所知。某金也只是说了“自上而下，平剖结合，逐层发掘”的十二字真言后，就不再教了。表哥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假装自己会一点点的样子。帮助表哥挖的民工已经在工地上干了七年，算得上一个熟练的工人。表哥先招呼工人一起把表层土清理掉，然后···然后就不知道接下来干什么了。工人对表哥说，“小宋啊，别急，我先这么往下做。”然后就拿着铁锹咔咔往下挖。表哥脑子里瞬间闪过知识点，在田野考古中，挖掘堆积揭露遗迹的行为被称为‘做’。表哥只能放任民工去挖，这时民工挖的比表哥好多了。上午四个小时，很快就在表哥的一脸懵逼中过去了。中午吃的是韭菜鸡蛋包子加鸡蛋汤，表哥实在太饿了，以前从来没有在野外待过两小时以上。包子比学校卖的大多了，表哥吃了十四个，不小心破了七年来工地上吃包子的记录，并长期保持。郁闷被饱食感冲淡了许多。在短暂的午休后，表哥等人又推着小推车开始了下午的工作，同样的一脸懵逼。看着别人的探方按部就班地做着，表哥心里很难受，一度觉得自己学习能力太差了，可能不适合田野工作。

在一脸懵逼、一知半解、似懂非懂之间，大概过了半个月，兰大的两个师兄和传说中的技工小王都相继来到了工地。表哥此时差不多已经懂了一点田野的知识，开始指挥民工挖，而不再是民工自己发挥。田野考古学主要依靠的是地层学的知识，对于土质土色的辨认是表哥的弱项，表哥的强项是···算了，不提也罢。

表哥是在学校请了假来工地的，本就没在学校上过几节课的他，期末考试时仍然赶回了兰州，回到榆中裸考了期末考试，包括三篇课程论文和一门闭卷考试。在学校的几天，他只感觉恍若隔世，与周围的环境和同学格格不入——毕竟他已是一个满脸沧桑和疲倦的校外闲散人员，榆中的蓝天早已不属于他了。他的内心是矛盾的，很想在学校多待几天，享受一个学生该有的生活，看看书，听听课，扯扯淡，打打游戏。但是他又不得不迅速前往工地，毕竟工头催的紧，甚至下了不按时回就扣工钱的命令。在与同学好友匆匆告别后，他又来到了那个没有WiFi、没有卫生间和不能洗澡的考古工地。工地上的生活还将持续两个月。

然而工地上的生活也并非那么死板和无聊。白天八个小时的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工作后，晚上除了整理资料外，他们还有一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工地上的小伙子们自制了一个篮球框，众筹了一个篮球，偶尔玩一玩放空自己。他们也去看过黑水国南城，逮过野狗，打过探铲，也凑堆打过扑克，下过象棋，甚至搞上几瓶啤酒、几碟小菜吹逼一整晚。领队也还比较通人情，隔段时间会让队员去进城洗澡和休息。

工地生活还在继续着，表哥也在不断学习着，从发掘到清理，再到绘图和记录，表哥都会一点点。工作的时间跨度也从新时期时代到东汉时期。做过探方，画过器物，挖过汉墓，表哥的这次实习可以说是非常丰富了。表哥的文化课程不幸被落下了，他的考研过程注定比别人更艰辛，但他没有后悔过。田野考古本就是考古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不懂田野考古、没有下过田野的人是很难把考古做好的。不由地想起一句话，“做田野考古，要么成为哲学家，要么成为另类的技术工人”。表哥也是懂一点点哲学的，他知道，没有一蹴而就地成功。20公分的手铲、4米的隔梁、16平米的探方，这可能要陪着表哥走一段挺长的路。